封面新闻记者 朱珠
12月6日，#女大学生被斗鱼索赔8000万！#话题登上热搜。这不光是直播平台斗鱼近日来的连锁事件，据记者调查，更多的主播被索赔案件也逐渐浮出水面。
一直以来，主播与直播公会的纷争不断，与天价索赔金相比，更多的一些小主播，她们不慎签约经纪合同，一旦停播或跳槽，便将面临几万到几十万不等的违约金。甚至有未成年学生成为主播也面临索赔。一个个涉世未深的年轻女孩，这才从“主播梦”中醒来，去面对人生中的第一场“暴风雨”。
一位叫霍克的网络维权人告诉记者，据他观察，起诉主播似乎成为一些直播公会的盈利模式，这背后或许有一条完整的产业链。
事件调查：
女高中生被索赔6万元
未成年人是如何做主播的？
“我初中就进过镇上厂子工作，做主播就是想赚钱。”2022年11月27日，小曦与某传媒公司签订《直播合作协议》后，还在读高中的她并不清楚，将来要面临的是什么。
直播期间，小曦有时候会熬到凌晨3点，第二天还要7点多起床上网课，40天里她的抖音账号粉丝从0涨到了8万。小曦告诉记者，当时加入公司时自己才16岁，她甚至发现公司还有比自己小的女孩也在做主播。
因为疫情好转，小曦要回学校上学了，不得已停掉了直播，但开学后的两周，她就收到了来自北海仲裁委员会的裁决书。
小曦收到的裁决书
裁决书显示，申请人（公司）和被申请人（小曦）双方的合作期限为二年，规定每月直播有效天数不低于26天，每天直播有效时长不低于6小时。申请人称，被申请人于2023年1月7日单方面解除合作协议，造成了申请人巨大损失，根据合同规定，擅自停播、终止本协议的，视为根本性违约，被申请人需赔偿10万元以及归还账号。根据仲裁庭意见，因考虑到违约金超过了申请人的投入等损失，最终裁决小曦支付违约金6万元。
“老板一开始也说了，让我该回去上学的时候就回去，走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当时签署合同的后果，但既然法律这样规定，该赔的还是要赔。”小曦告诉记者，直播的收益不够赔违约金，6万元对于农村家庭来说不是小数目。
不过签署合同的小曦还属于未成年人，未成年人能否做主播？记者发现，《关于加强网络直播规范管理工作的指导意见》规定：网络直播平台应当严禁为未满16周岁的未成年人提供网络主播账号注册服务，为已满16周岁未满18周岁未成年人提供网络主播账号注册服务应当征得监护人同意。
事实上，公司和小曦签署的合同似乎获得了母亲的“同意”。“我母亲文化程度不高，公会的人趁我没在家就去找她，说我不干主播了，要回去上学，她就稀里糊涂地签了字。”小曦说。
公司回应：
征得监护人同意
仲裁庭如何裁决干涉不了
12月7日，记者联系上与小曦产生纠纷的传媒公司，对于小曦的索赔案，公司相关负责人赵先生表明一开始就知道小曦是未成年，“但是她母亲是同意的，如果不同意她的话手印怎么按上去的？”
但赵先生否认了此前知道小曦还在上学的情况，他表示，主播是运营招过来的，自己不可能了解每一位主播的情况。“但是她不是停播这么简单，因为其他更多的原因单方面造成违约，打电话给她母亲，她母亲不管，我们也没有办法。”赵先生说。
那么6万元的裁决金额合理吗？赵先生认为，裁决金额是根据公司给小曦提供的设备等扶持所得，最终赔偿结果也是根据北海仲裁委裁决认定的。
赵先生还告诉记者，自己创立公司仅一年左右，这类违约索赔案为少数，“我知道有很多传播公司，它们是靠索赔手段来赚钱的，但我们不是，作为00后创业者不容易，我们不想把后路断了。但是现在很多主播都不相信我们，这种现象对我们也造成了影响。”
经纪合约多“霸王条款”
公会或通过违约金盈利发家
除了未成年学生做主播，更多主播被索赔的案件正在发生。几个月前，小余也收到了来自北海仲裁院的裁决书，得知自己要赔偿30万违约金，让她异常崩溃。
“开始说可以离职，公司不会束缚，出于这种情况我就签了合同。”据小余描述，本来想“兼职”去直播，但每天晚上10点不到就有运营催促直播，下播后还被要求维护“大哥”，或者被暗示去拍一些擦边视频，备受煎熬的小余选择了停播。她认为，公司的扶持并没有达到合同中的标准，而合同里对主播的违约细则却很多。
另一名被索赔的主播聂亦宁也告诉记者，连续三个月的长时间昼夜颠倒，再加上内耗严重，情绪不稳定，于是就不想直播了，“起初不让我走，后面我直接搬出了公司宿舍，并将直播设备和宿舍钥匙归还，也给公司寄去了身体情况证明，公司没有联系过我，当我以为这件事已经解决的时候，就收到了北海仲裁院的通知。”
聂亦宁收到来自北海仲裁委员会的裁决书
这样的经纪合同纠纷，在霍克的从业经历中接触过五六百起，一度让他产生怀疑。
“我了解的有几家公司，它们长期从事这种格式合同诈骗坑违约金，主要集中在广州、成都、武汉等地，惯用模式是给在校女大学生提供直播设备，让她们签1到3年的经纪合同。”霍克提到，如果主播不想继续播了，跟公司协商停播解约，但是一般来说公司都不允许，执意要违约金，“他们一般胃口是要5倍左右的签约金或者主播的到手收益。”
一名主播称收到了10万元的索赔
记者在社交平台搜索“主播违约”时发现，有大量主播收到过相关裁决书，在网上寻求帮助，有主播只播了3天，被要求赔偿10万的违约金。此外，根据裁判文书网，全国很少有中院撤销过主播仲裁结果，也就是说主播一旦被仲裁违约金，大多数是没有翻盘机会的。
另一名律师也证明了这一观点，河南亚太人律师事务所郑律师在接触此类案件后发现，虽然不是所有主播都是被坑的情况，但有公司私下“威胁”主播需要承担高额违约金，以此通过违约金盈利发家。
律师说法：
主播要擦亮双眼
建议在仲裁委之上成立监督、上诉渠道
事实上，被违约金困扰的主播，大多数是刚毕业或者涉世未深的年轻女孩，但对于怀揣“主播梦”的她们该怎样做？
霍克认为，首先她们要知道劳动合同和经纪合同的区别，不要随便签约合同，特别是主播这类非传统工作，可以将协议拿给专业法律人士过目，以免掉入深坑。
“解决这种现象，还要在商事仲裁委之上成立监督和上诉渠道，要让不合理的裁决有被纠正的机会，如果仲裁员不根据实际情况，作出枉法裁决的结果，而不用承担任何责任，极其不合理。”霍克说。
郑律师告诉记者，这些主播和公司签约的合同本身是合法的，甚至包装成为所谓的“网红”，或者说从素人孵化成一个名人主播，这个本身是合法的。“但实践中比较多的情况是公司可能存在诱导签约的情况，或者公司承诺不作数，但主播这边证据缺失。”
她建议主播们要保留证据，积极应诉和辩论，才能更好地保护自身的权益。郑律师看到，目前针对这些案件的法律体系或许不是特别健全，因为法律具有滞后性，但新出台的司法解释已经与此有关，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〈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〉合同编通则若干问题的解释》已于2023年5月23日由最高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第1889次会议通过，自2023年12月5日起施行。
“我认为目前能做的是给主播普及法律知识，然后让主播有证据意识，把主播这一职业平常化大众化，让普通人不再对主播这个行业抱有幻想。”郑律师说。
文中小曦、小余、聂亦宁均为化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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